五、餘倫－社會企業的興起及其限制

企業做為一種生產事業，是以公平為原則，追求股東最大的利潤。如果企業所追求的為某種社會目標，如公益、慈善、教育、醫療等，而以零利潤或以設定的微薄利潤為條件，就是所謂社會企業(social enterprise)。換言之，社會企業是以企業為手段，達成某種所希望的社會目的，而不是為了賺錢。

晚近討論社會企業眾所周知的例子，是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尤努斯(Muhammad Yunus)的「葛拉敏銀行」。尤努斯是孟加拉吉達港(Chittagong)大學經濟學教授。孟加拉是亞洲最貧窮的國家之一，2008年人均國民所得只有$520美元，排名世界第186，2005年赤貧(每天生活費在$1.25美元以下)人口佔總人口的49.6%，貧窮($2美元以下)人口佔81.3%。尤努斯看到鄰近村莊婦女編製竹凳賺取微薄收入養家活口，尚需受重利剝削，於心不忍，乃以相當於27美元的孟幣，幫助42位婦女免除高利貸負擔，使42個家庭生活得以改善，且有餘力償還債務。

不過個人能力有限，尤努斯要求銀行貸款給窮人，但銀行只有在尤努斯擔保的條件才肯答應，而且額度限於$300美元孟幣之內。尤努斯於是決定自己成立專門服務窮人的銀行，不需要抵押，不要求信用紀錄，也不用簽訂契約。經過多年努力，1983年獲得政府批准，在特別訂定的法律架構下成立葛拉敏銀行(Grameen Bank, Grameen是鄉村的意思)。至2007年，葛拉敏銀行的分行超過2,500家，深入孟加拉78,000個村莊，貸款給700多萬窮人，其中97%是婦女，累積金額相當於$60億美元，償還率達98.6%。

2005年10月，尤努斯到巴黎接受法國高等商業學校榮譽教授，應邀和達能集團(Danone)董事長兼CEO李布(Franck Riboud)共進午餐，達成合開葛拉敏達能公司的決定，在孟加拉製造健康食品，以改善孟加拉鄉村人口的營養。達能是世界最大的乳品公司之一，也是全球第二大瓶裝水和餅乾公司，我們在高級旅館常看到的標價昂貴的EVIAN就是其中的名產。李布說，他的父親35年前就承諾要經營一家用創意與前進思想來關懷社會的公司。

2006年2月，李布到孟加拉首都卡達，雙方簽訂合作備忘錄，葛拉敏事業群與達能各出資50%，依社會企業之架構與運作原則，供應窮人所需的營養，協助除貧。2007年1月第1批營養強化優格「秀力多」(shoktidoi，意指帶來力氣的優格)量產，每杯80公克，售價5塊塔卡，約合7美分，在貧窮家庭可負擔的範圍之內。註16

資本主義利用人性自利，促進了經濟進步，但造成若干弊端，也留下若干問題，等待不同的制度去解決。在資本主義制度下，社會通過市場，依照人民的有效需要進行生產。但人民的所得不同，故購買力不同，需要結構也不同。最不重要的需要如奢侈豪華有錢的人都可得到滿足，最重要的需要如衣食溫飽窮人都可能得不到滿足。所以資源利用的效率從生產面看高，從需要面看則低。真是「朱門酒肉臭，路有餓死骨」。近年參加經濟成長的國家和人口增加，世界經濟的規模擴大，成長加速，導致自然資源耗竭，氣候變遷，生存環境惡化，但很多人仍然掙扎在貧窮線之下。

不過人性並非都是自利。孟子說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。」亞當‧史密斯認為人性有利己的成分，也有利他的成分。他並說：「即使是窮凶極惡之輩或鐵石心腸的亡命之徒，也非全無惻隱之心。」社會企業就是結合眾人的利他之心，以企業經營的方式，幫助經濟弱勢的人們，改善他們的生活，增進他們的福祉，以濟資本主義之不足。我們不能希望用一種制度解決所有問題。不同制度有不同的功能，也有不同的限制，我們需要不同的制度解決不同的問題。

尤努斯以其多年推動窮人銀行、協助孟加拉脫貧的努力和成就獲2006年諾貝爾和平獎，也鼓勵了社會企業在其他國家發展。相對於社會企業關注社會目標的達成，尤努斯稱以利潤追逐為目標的營利事業為利潤極大化事業(profit maximizing business)。利他誠然是高貴的情操，但我們不能因為一般企業追求利潤就否認其創造所得與就業、促進經濟進步的重大貢獻。利用個人追求自利的動機，經由市場機制，達到增進社會全體利益的目的，簡單但有效，正是資本主義了不起的成就。

一般企業因為追求自利，有時和他人的自利相衝突，也有時產生所謂「外部不經濟」(external diseconomies)，造成社會成本而未加以補償，所以必須堅持企業倫理，加以避免，使公私利益一致。社會企業發源於人性之利他，靠眾人的愛心與參與得以成長。由於參與者付出時間和金錢，甚至借重企業和機構的資源，包括資金、設施、人力和影響，產生所謂「外部經濟」(external economies)，即提供服務而未要求報酬，使產品或服務的成本降低，讓服務的對象獲益。以資金為例，2008年所謂「小額融資」(microfinance)合計$117億美元的資金中53%係由援助機構(aid agencies)、多國銀行(multilateral banks)和其他捐贈者以低於市場之利率提供。註17社會企業有很多貢獻，但其隱藏成本中，其實很多是由從「利潤極大化事業」所賺來的錢支付。尤努斯教授如果沒有吉達港大學付他薪水，大概也不會有財力幫助窮人；李布如果不是在達能公司賺了錢，而且有達能公司的資源可供使用，大概也無法到孟加拉以廉價提供營養食品。

根據尤努斯計算，葛拉敏銀行的客戶每年有5%脫貧。不過2009年MIT教授在印度和耶魯大學教授在菲律賓所做的研究，都未能證明其有減貧效果，也未發現研究期間其對一般家庭消費有所影響；但確有若干貧窮家庭由此得以經營小本生意，假以時日，或可使其生活得到改善。註18

上個世紀世界經歷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慘烈鬥爭，如今共產主義已崩潰，雖未完全消失，資本主義則帶著它的若干缺陷繼續引領世界經濟。其實世界不需要非左即右，非此即彼，互相排斥。社會企業的興起提示我們資本主義制度、社會企業與非營利團體之公益活動，如能適當配合，應可解決更多經濟問題，使更多人生活得以改善。